原標題:甘肅農(nóng)婦殺子案追蹤
小山村的悲傷在繼續(xù)。安葬完5個逝去的親人,8天后,9月4日,又有尸體在阿姑山的樹林里被發(fā)現(xiàn),死者是楊改蘭的丈夫李克英。
阿姑山村在甘肅省康樂縣景古鎮(zhèn),全村有191戶農(nóng)民,楊改蘭家所在的老爺灣社有25戶,分散居住在樹林茂密的阿姑山間。在楊改蘭家,原本生活著四代8口人,楊改蘭的奶奶楊蘭芳,父親楊滿堂,楊改蘭和丈夫李克英,還有他們的4個孩子。
初秋的阿姑山,一派豐收的景象。山民們剛剛打完麥子、碾完豌豆,田地里只剩下洋芋待收;年輕人也陸續(xù)結(jié)束打工,帶著辛苦掙的工錢從城里回到山村??烧l都未曾料到,在短短幾天里,這個偏僻寧靜的小山村發(fā)生了驚魂一幕。
離奇慘案
8月26日,一個初秋平常的日子。
下午,楊改蘭忙著做晌午飯,4個孩子在家中院子里玩耍。70歲的奶奶楊蘭芳則在屋檐下曬著太陽。只有父親楊滿堂獨自牽著耕牛,去不遠的田里犁地。
楊改蘭做的晌午飯是炒疙瘩菜和菜瓜,大約下午4點多,吃罷飯,楊改蘭帶著4個孩子出了門,“說要去山里拉羊去”。過了一會兒,楊滿堂結(jié)束勞作,牽著耕?;氐搅思抑?,吃完女兒盛好的飯,喝了兩杯茶,問母親楊蘭芳得知,家里的牛還沒飲水,便牽牛去飲水。
除了耕牛,楊家還養(yǎng)著兩頭肉牛,到牛飲水的地方還得一段路,楊滿堂自己牽牛不走,還要人在后面趕,他便去山里找女兒。這時,楊蘭芳也起身去喂豬,豬是她的生活來源。
不一會兒,楊滿堂喊著跑回了家。“不行了,不行了,改蘭和娃娃們在路上躺著呢,趕緊走!”楊蘭芳趕緊起身,跟著楊滿堂來到事發(fā)現(xiàn)場。
當時,已經(jīng)奄奄一息的楊改蘭拉著楊蘭芳的手說:“阿奶,你和我阿大就好好過著,我把你們顧不上了!”
驚慌中,楊蘭芳的堂弟楊萬年的女兒楊艷麗來到現(xiàn)場,楊蘭芳讓楊艷麗叫他爸爸,趕快搶救人。
傍晚7點多,楊家人找的車才到了村口,一家人把楊改蘭和還有氣息的兩個孩子用架子車拉到村口,放在車上趕赴縣城搶救。
康樂縣新聞辦發(fā)布的通報顯示:26日20時30分許,康樂縣公安局景古鎮(zhèn)派出所接到轄區(qū)群眾報警稱,阿姑山村老爺灣社一農(nóng)戶家5口人中毒,其中2人已死亡。景古派出所民警接警后在撥打120急救中心組織施救的同時,縣公安局調(diào)集警力迅速趕往現(xiàn)場展開調(diào)查取證工作。與此同時,康樂縣領(lǐng)導帶領(lǐng)公安、衛(wèi)計和鄉(xiāng)鎮(zhèn)主要負責人趕赴現(xiàn)場,對傷者進行搶救,對案件展開全面調(diào)查。臨夏州公安局派員指導協(xié)助案件調(diào)查工作。
通報指出,經(jīng)現(xiàn)場勘查、痕跡物證鑒定,法醫(yī)現(xiàn)場尸檢,辦案民警深入調(diào)查,初步確定是一起嚴重的刑事案件。2016年8月26日18時許,楊改蘭在其家房屋后一小路上將自己的4個子女楊某帆(女,6歲),楊某利(女,5歲)、楊某清(男,5歲)為雙胞胎,楊某福(女,3歲)致傷后服農(nóng)藥自殺。其中楊某利、楊某福當場死亡,楊某清在送往醫(yī)院途中死亡,楊改蘭、楊某帆被送往縣醫(yī)院進行搶救,楊某帆搶救無效死亡,楊改蘭于24時轉(zhuǎn)往蘭州大學第二附屬醫(yī)院進行救治,于29日凌晨0時55分死亡。
楊改蘭和四個孩子相繼死亡后,縣、鎮(zhèn)、村干部組織本村群眾幫助李克英安葬了死者。但事發(fā)后第8天,即9月4日,在阿姑山村樹林發(fā)現(xiàn)李克英的尸體,經(jīng)公安機關(guān)偵查系服毒身亡。
生活多艱
剛進入阿姑山村,在到老爺灣社的路下方,就是楊改蘭家的院落。正房三間,東西廂房各兩間,都是土坯房,已經(jīng)破敗不堪。
正房兩邊有兩鋪炕,分別是楊蘭芳和楊滿堂的住處,由于長期燒炕,墻面被熏得一片烏黑。東廂房的小炕原來住著楊改蘭和4個孩子。
楊蘭芳不停地嘆息:“我就是這么個命苦人,啥苦都讓我遇上了!”
楊蘭芳說,現(xiàn)在一家人住的房子是52年前蓋的,蓋房時她只有十幾歲。楊蘭芳父親只生了她一個女兒,就入贅了女婿,后來因為家境困難,女婿離家出走,給楊蘭芳留下4個女兒和1個兒子。4個女兒長大后陸續(xù)離家,她和兒子楊滿堂相依為命。
楊滿堂長大后娶曹姓女子結(jié)婚,婚后生下楊改蘭和楊改轉(zhuǎn),在長女楊改蘭11歲時,妻子又因為家境貧寒,離家出走。楊滿堂將楊改蘭養(yǎng)大,把楊改轉(zhuǎn)送給了本村高姓人家。
從小生活在阿姑山村,因家境貧寒,楊改蘭沒上過一天學。19歲時,和本村李克英結(jié)婚,李克英入贅到楊家。楊改蘭結(jié)婚后,先后有4個孩子降生。小兩口一家和楊改蘭父親、奶奶住在一起。
婚后,李克英閑時常去外面打工,農(nóng)忙時回家務農(nóng)。但李克英掙的打工錢并不給楊滿堂和楊蘭芳。“17畝地種了豌豆、小麥、洋芋、油菜,一家人的溫飽差不多能解決,只是沒錢買化肥,每年買化肥都要欠賬。”楊蘭芳說。
楊滿堂說,為了買化肥,自己每年都要花700元~800元,這是一筆很大的開支,“沒有這個錢,只能欠賬”。
李克英打工回家,會給妻子楊改蘭打工掙的錢。楊蘭芳說,李克英一年打工也就掙6000元~7000元,給楊改蘭3000元~4000元用作家務開支。
除了種地,楊家現(xiàn)在還有3頭牛、3只羊。大草羊是楊滿堂自己去年買的,今年下了兩只羊羔。除了農(nóng)忙,楊滿堂剩下的時間都在營務這些牲畜。此外,家中有一頭母豬,由楊蘭芳喂養(yǎng),母豬產(chǎn)崽后賣掉的錢是楊蘭芳的生計來源。
“我單獨生活,不和他們一起吃,用母豬的錢買炭、吃的。”楊蘭芳說。楊滿堂說,母親因為年長,“她要吃軟的,我們要吃硬一些的,就分開吃了”。楊滿堂則在兩邊都可以吃飯。
關(guān)于低保補助
楊家也曾享受過低保。2013年村里定低保戶時,曾把楊家定為享受低保戶??傻搅?014年,楊家低保資格被村里取消了。
對此,阿姑山村村委會主任魏公輝解釋,2013年定低保資格時,由村里組成了一個評定小組,挨家走訪后,根據(jù)家庭情況決定低保戶。當時評定小組到楊家,“看到家里房子很差,看著確實困難,就定了他家為低保戶”。
2014年,阿姑山村評定低保戶的政策改變。新政策需要全村集體提名、商議并經(jīng)公示無異議后,再上報鄉(xiāng)鎮(zhèn),經(jīng)鄉(xiāng)鎮(zhèn)審核公示后確定名單。“在由村民代表、村支部、村委會和村監(jiān)委會召開商議低保資格的會議時,30多名參會者關(guān)于低保資格的提議中沒有楊改蘭家,因此,這一次就取消了他家的低保資格。”魏公輝說。
在同年開展的精準扶貧建檔立卡行動中,楊家同樣沒有進入精準扶貧建檔立卡戶之列。
魏公輝告訴中國青年報·中青在線記者,按照貧困面計算,阿姑山村191戶人家中有73戶為建檔立卡貧困戶。其中,有34戶享受三、四類低保戶,按照政策,這部分直接進入建檔立卡貧困戶,另有39戶由村民集體評選推出。
就老爺灣社而言,共25戶人家中,評出了6戶精準扶貧建檔立卡戶,其中享受三、四類低保兩家直接進入,其余4家是村民集體評出來的。
“當時精準扶貧的標準是全年人均收入2300元,低于這個標準就能進入建檔立卡戶。”魏公輝解釋道,為了做到公平、公正、公開,專門組成了由村民代表和村三委構(gòu)成的評議小組,對全村各家的家庭情況進行摸底調(diào)查。
魏公輝說,此次摸底顯示,楊家全年人均收入超過4000元,明顯高于2300元的標準。“他家地多,女婿一年中大部分時間在外打工,還有3頭牛,兩只母豬。”一畝地400元~500元收成,打工一年200個工,至少兩萬多元,一頭豬崽當時能賣300元~400元,魏公輝仔細算了一筆賬顯示,按當時精準扶貧建檔立卡標準,楊家全年人均收入明顯高于2300元。
在阿姑山村,如果能進入精準扶貧建檔立卡戶,就能享受到每戶1.2萬元的建房款,發(fā)展畜牧買牛每頭可有1萬元的補助,蓋牛棚國家補貼1萬元,還能享受4萬元的無息貸款。由于未能進入精準扶貧建檔立卡戶,楊家不能享受這些優(yōu)惠。
在老爺灣社,近年來,一些農(nóng)戶陸續(xù)享受了農(nóng)村危房改造補貼,新建了住房。如今,走進老爺灣社,很少見到像楊家一樣的土坯房。
對于楊家的住房建設(shè),魏公輝說,自己做了幾次工作,但都沒有成功。“好幾次上門做工作,動員享受農(nóng)村危改項目,拆掉舊宅重建新房,可沒有同意”。
“我去過他家三次。”魏公輝細數(shù)他為此到楊家做的工作,這幾年,他曾經(jīng)和村文書、楊家的親戚等親自上門到楊家,介紹農(nóng)村危房改造項目對危房改造有一定的補貼,楊家可以享受,但都因為楊家嫌國家補助金額過低而沒同意建新房。
“1萬多元我們給匠人的煙酒錢都不夠。”魏公輝說,楊改蘭曾不止一次這樣答復他。而楊蘭芳回憶道,魏公輝來過,讓盡快把房拆掉,在原址上重建。“我們一家去哪住,我年齡這么大了,又有病。”楊蘭芳說。
楊滿堂回憶,魏公輝曾兩次到他家,動員他享受國家補助資金,拆掉舊房重建新宅,但由于拿不出蓋新房需要的配套款,所以都沒辦法答應。
在魏公輝看來,楊家聽說其他鄉(xiāng)鎮(zhèn)有過5萬元到6萬元的建房補貼,希望能得到更高金額的補助,因而幾次沒有答應新建房子。
孤獨之家
老爺灣社坐落在阿姑山山腰,阿姑山下面是一層層的梯田,村莊上面,是郁郁蔥蔥的樹林。25戶人家,星星點點散布在半山腰。
從老爺灣社往外走,先得走一段土路,才能連到通往村部的水泥路。水泥路攀山而建,一直延伸到山腳下的公路上。近些年,老爺灣村通往外界的路不斷改善,很多村民農(nóng)閑時在城里打工。
在老爺灣社,23歲的白文武已經(jīng)在外地打了好幾年工,這兩年,他都帶媳婦一起去。“兩個人去,掙得多,生活也好照料”。
45歲的村民李永忠前些年也經(jīng)常外出打工掙錢,“掙錢快一些,也能接觸外界多一些。”
而楊家,依舊在封閉的小山村,除了孫女婿外出打工,全家很少外出,都是在山上務農(nóng),或喂養(yǎng)牲口,平日甚至和村民的來往都很少。“見了都不太問話,干活也不一起去。”李永忠和楊家鄰居幾十年,也很少交往。
白文武和李克英相識,也沒有深入交往。在他看來,李克英“個很高,人也不錯,但不太愿意說話”。白文武的媳婦也是本村人,對于和年齡相仿的楊改蘭,也沒有什么交往。
“都是莊稼漢,各干各的活兒,平時也不打交道。”而在一康姓村民看來,家庭各方面好了,交往的人自然就多了,楊家情況差一些,交往也就少了,“城里、農(nóng)村,在哪兒都一樣”。
據(jù)一些村民反映,在老爺灣社,這些年來,楊改蘭家只和幾家本家有往來,和其他村民來往很少。
本報甘肅康樂9月10日電
小山村的悲傷在繼續(xù)。安葬完5個逝去的親人,8天后,9月4日,又有尸體在阿姑山的樹林里被發(fā)現(xiàn),死者是楊改蘭的丈夫李克英。[詳細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