袁新強起初并不滿意這個“媳婦”。
“她短頭發(fā),還染成了黃色。”剛剛下工、一身粉塵的袁新強瞇起眼睛,“我喜歡長頭發(fā)的。”
但相處三個月下來,袁新強覺得這媳婦“還不錯”。
“有次吃飯前,她說‘爸爸、媽媽,一起吃飯吧’。”記不清具體哪天,媳婦無意中的這句話,讓袁新強覺得心里挺美,“有家的感覺了。”
陷入了短暫甜蜜的回憶,袁新強的面孔稍稍恢復(fù)了光彩,但是很快,他垂下頭搓弄起手指,不說話了。
40多天前,袁新強一起生活了三個月的越南媳婦突然失蹤,至今杳無音信。
逃跑的新娘
“媳婦”名叫藍藍,越南人。2014年8月23日,給了中間人10萬元彩禮錢,袁新強把藍藍領(lǐng)回了家。
2014年11月21日下午,藍藍和同村的幾個越南媳婦集體失蹤。
后來袁新強在新聞里知道,不只他們村,邯鄲下轄的曲周、肥鄉(xiāng)、廣平等縣,“從越南來的媳婦在同一天都跑了,有20多人。”
人一走,袁新強才發(fā)現(xiàn),相處三個月,自己沒有藍藍的照片、證件,不知道她在中國呆了多久,也不知道她來自越南何地。原本計劃年底迎娶進門的媳婦,竟完全是陌生的。
同村還有幾個越南媳婦,都是藍藍之后來的。幾個年紀相仿的小伙子湊在一起,才發(fā)現(xiàn)這些越南女人的心根本不屬于這里。
村北頭的方龍飛,媳婦在家呆了10天,跑了。方龍飛發(fā)現(xiàn),這媳婦領(lǐng)回來后天天不著家,他留了心眼兒,每次媳婦騎電動車出門,他就騎摩托在后面偷偷跟著。跟了三天被發(fā)現(xiàn)了,媳婦大鬧,不敢再跟。
袁新強不盯梢,他相信藍藍。三個月里,藍藍也是成天往外跑,都說是去找同村或鄰村的越南姐妹,袁新強覺得,她一個人離鄉(xiāng)背井,想找人說說話,很正常。
不但不限制,但凡藍藍出門,袁新強都給足了錢,甚至跟工頭借錢給沒過門兒的媳婦花。
隔壁袁迎賓家的媳婦也跑了,袁迎賓的父親袁愛民好打聽事,他告訴袁新強,四五里外的村子里有戶人家,越南媳婦來了就把她手機扣下,不讓出門,這次集體失蹤,這家人的媳婦就沒跑。
一對比,袁新強又覺得方龍飛是對的,自己“太心軟了”。
掏空的家底
藍藍是村里來的第一個越南媳婦,袁新強家自然成了受害者交流信息的場所。
袁迎賓的父親袁愛民、方龍飛的父親方老旺,袁小康的爺爺袁喜祥,袁海文的父親袁金章,加上袁新強的父親袁煥平,人財兩空的一個半月里,幾個平均年齡60幾歲的老漢湊到一起,分享各自打聽的信息,也發(fā)泄著內(nèi)心的憤怒和不甘。
袁新強聽到各種各樣難聽的詛咒,他非常理解老輩人的憤怒,平均10萬元的彩禮,對“土里刨食兒”的農(nóng)民來說,幾近天文數(shù)字。村里討越南媳婦的這幾戶,幾乎家家的外債都5萬以上。
袁新強幾乎每天給藍藍打電話,最多時一天打了100多個,對方始終關(guān)機,袁新強也犟,“就是不相信她會騙我。”
他覺得,藍藍但凡有點良心,就不該騙他。
藍藍不能吃辣,一次吃了辣夜里胃疼,凌晨一點多,袁新強去村衛(wèi)生所,敲了二十多分鐘門給媳婦買藥。
但凡藍藍相中的東西,不管多貴,袁新強眼都不眨一下地掏錢。所以這個一輩子務(wù)農(nóng)的家里出現(xiàn)了800塊一件的大衣、500多一雙的鞋子,這在之前是不可想象的。
藍藍想要一部新手機,袁新強攢了兩個多月,花5000元錢給她買了部iPhone5S。他自己用的,還是一部已經(jīng)掉漆的山寨機。
領(lǐng)藍藍回家后,家里新修了間偏房,重新刷了大白,窗口開得三米多高、近兩米寬——為了吸納更多的陽光。
這間屋子是袁煥平特地為兒子準備的婚房,袁煥平回憶,藍藍走的那天還笑著問他,年底能不能進新房住,袁老漢不住地點頭:能。
如今這些場景,在同幾個受害父母的聊天中,都被認定是越南女人高超演技的證據(jù)。
袁新強心疼父母。
新房里,有母親陳鳳女一個針腳一個針腳趕制出的大花棉被。在河北農(nóng)村,結(jié)婚用的花棉被一定由母親來做,且一定要用當年新產(chǎn)的棉花。
被子做得太薄不能御寒,做得太厚壓得人累,為了在春節(jié)前趕出來,三個月里,母親幾乎沒閑著,放下鋤頭就掐起針線。
家中行三,兩位哥哥娶親已經(jīng)夠父母承受,袁新強清楚地記得去鄰村領(lǐng)藍藍的那天,父親將半個月才湊齊的10萬塊錢堆成一摞,母親找來繩子,又結(jié)結(jié)實實地扎了幾圈。
10萬塊里有積蓄,有借款,還有2萬高利貸。父親拿個裝酒的禮品袋,把10萬塊遞到媒人手里。
那天在路上,袁新強就暗下決心,必須好好過日子,不讓父母再操心。
回憶里的疑點
媳婦跑了一個多月,警方那邊沒有新進展。
袁新強眼見著父親的白頭發(fā)多了,母親每天佝僂著身體在院子里轉(zhuǎn)圈。不出門,就聽不見村上女人的說三道四。
最難熬的還是晚飯時,仨人誰也不說話,常常是母親不自覺地嘆口氣,父親隨即把筷子按在碗上,飯不吃了,自己拎個板凳坐在冬夜的院子里,一坐一兩個鐘頭。
這時候,袁新強就故意躲得遠遠的,或者找同村的青年喝酒聊天。心里也是兩個聲音在打架,“又不是我的錯”以及“如果不是我,父母也不必承受這些。”
“有啥用呢?”袁新強木訥本分,二十幾年中都沒跟別人紅過臉。而他的情況幾乎是被騙青年的翻版,窮,娶不起本地媳婦,不善言辭,不招姑娘喜歡,不會表達,心里難受也不會說出來。
他不敢讓自己閑下來,除了去公安局報案,就是跟著村里的工程隊四處找活兒干。
不過是張25歲的臉,因為長期在室外做工,臉上看不出原本的膚色,加上干裂的嘴唇和枯草一般的頭發(fā),這張面孔顯得老氣。
藍藍消失的第三天,搭建鋼架時一不留神,袁新強從七八米高的梯子上摔了下來,“還好冬天穿得厚,沒摔咋樣。”
夜里也不好過。他的目光落在床沿的兩個枕頭上,枕巾是母親特意買的,一對兒大紅色,印著喜字兒。藍藍走了一個多月,兩面枕巾一新一舊,異常明顯。
袁新強的手機里,還保留著藍藍出走前一天發(fā)來的詭異短信。
短信是越南語的。1月6日,一位越南朋友給翻譯,意思是“這么晚了,你為什么還不睡?”翻譯者判斷,這條信息語氣強硬,發(fā)件人當時很可能非常生氣。
袁新強回憶,那天他睡得很早,他想不明白,就睡在身旁的藍藍,為什么會發(fā)一條這樣的信息給自己。
別人提醒他“應(yīng)該是藍藍給別人發(fā)短信,錯發(fā)到你的手機里了。”
袁新強木木地應(yīng)著,“不知道”。
三個月的相處,語言成了兩人之間的天然屏障。藍藍們交流的那個世界,袁新強們始終無法進入。
還有其他疑點。
柜子里還有藍藍買的包和一些衣服,都是舊的,那些幾百元一件的高檔貨,都在藍藍一次次外出找姐妹的過程中,不見蹤影。
再掙夠10萬或繼續(xù)等
越南新娘們消失后,有受害者把媒人家的理發(fā)店放火燒了,但袁新強村里的幾個年輕人都沒參與。
盡管有諸多疑點,但袁新強始終抱有希望。
藍藍買的暖寶寶、吹風機、小音響等物件,會讓他覺得“她是有心留下來過日子的。”
日子一天天過,村里被騙的男青年陸續(xù)回到之前的狀態(tài)。袁小康和袁迎賓很快外出打工,20歲的袁小康干脆跟家里說,春節(jié)也不回來了,“直到掙夠10萬塊錢。”
年紀最大的袁海文繼續(xù)在村子里放羊,35歲的他因為肺病一直沒說上媳婦,年近七旬的父母怕以后沒人照料生病的兒子,花8萬塊買來了28歲的越南媳婦琴。
袁新強很怕落個和海文大哥一樣的結(jié)局,在他看來,讓越南媳婦這么掏空家底兒,袁海文的后半生就只能跟那三十幾只羊一起過了。
工友們說,應(yīng)該趁年輕去外面掙錢,同樣的勞力到了北京,每月能多掙兩三千塊,可沒說動袁新強。
他愿意再等一陣。
藍藍失蹤的這陣子,袁新強的手機從來不敢斷電,一有陌生號碼進來,他的心就怦怦跳,他覺得藍藍會聯(lián)系他。
一些人開始笑他傻,偶爾他也覺得自己挺傻的。
但是很快,他又會找出三個月里出現(xiàn)的一些溫情場面,來說服自己并沒有被騙。
比如有次藍藍回到家里,蹦蹦跳跳沖進門,一直說著外面好冷啊。袁新強看她的樣子好笑,“有那么冷嗎?”
藍藍跳到他身邊,用雙手捂著他的臉笑“你看看冷不冷。”
這為數(shù)不多的幾個瞬間,支撐著袁新強相信,藍藍會回到自己身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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